独眼
双眼所见并非真实，我看到的只有盛夏的太阳和寒冰皆为确切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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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n,在冰岛语里，是希望的意思。”
理莎曾经看着柴崎警官表露不出情绪的眼睛淡淡说道。她的头发长了不少，碎发乱乱的搭在脖子上，眼神却不再有丝毫的波澜。
多年以后，理莎仍然保持着记日记的习惯，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从他们离去那时候开始，几乎每一日都不间断的日记已经积累了厚厚的几大本，日记内容也从稀松平常的生活琐事变为确切的思考内容和病理记录。
理莎选择成为了一名医生。
或许是再也不希望有人在眼前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又或许是希望死去以后如果有幸再见到nine和twelve，能昂首挺胸的面对他们。
因为希望的伙伴也一定是希望。
今天，她看到了一名独眼的男孩，左眼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物品所伤，不过十一二岁，却没有哭泣，右眼越发明亮。
那样释然的姿态，就如同失明之后漂泊四方的俄狄浦斯一样。当然，年纪尚小的孩童自然不懂俄狄浦斯的故事，理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遇见独眼男孩的事情写进了日记里面。
笔尖落在平滑的纸业上，稍作停顿，便流畅起来。
“他的眼神如同俄狄浦斯一般，仿佛明白了双眼所见并非真实，最初的俄狄浦斯并不知道他看见的父母并非他的父母，也不知妻子是他的母亲。相比较之下，不管是解开斯芬克斯的谜语，还是在忒修斯的保护下死去，都是他所感受到的真实，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确实存在的。”
理莎停了下来，又补充上了一句完全没有联系的话。
她要去给他们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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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人的墓碑从未经过修葺，木片都已经变的残破不堪，nine和twelve的墓前摆着黄色的小野花，还没有完全枯萎，应该有人不久前来过，理莎从不会祭祀二人，那样就承认了他们离去，她只是在“坟墓”前摆上一束野花，这人与她有着相似的习惯，想必是那个随着年纪增长越发孤僻寡言的柴崎警官。
他们活过，现在他们死去了。仅此而已。
理莎不信鬼神之说，死去就是死去，他们死去了，但她还活着，她至今仍然不清楚他们想要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者是打从twelve在她被一群蠢的连九九乘法表也背不下来的笨女生欺负，twelve跃在泳池里不顾nine的劝诫独自狂欢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会先她一步死亡，腐烂。
柴崎警官并不排斥这个同“恐怖分子”朝夕相处一同生活过一月有余的女孩，所以理莎将雅典娜计划的全部都了解了个遍。
她不震惊，也不愤怒，nine和twelve是多么单纯的少年，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不管是城市的繁华，还是所谓的昌盛，不夜城麻痹着行人的神经，他们不思考。
真不知道他们能看到的真实是幸运还是不幸。
锋利的草叶划破了理莎的手背，她任由血珠沿着指尖滚落到凹凸不平的土地上，采了一大把野花，混着一些草叶放在了两人的墓前。
这里仿佛从未改变过。
原子弹爆炸，除了电力系统告急之外无人伤亡，反而是极光的灿烂震惊了全城的每一个人，久久没有消散，就像他们的生命一样。
twelve的摩托车最后被理莎好好的停在了一个荒废的小车棚，离两人的墓不远，理莎不会骑，就只能看着摩托车发呆，他们再也骑不到摩托车，却好好的灿烂了最后一回。
无论真实或虚假，死去亦或是活着，被记住或是被忘却，他任性的救了她，他也配合他，他们不恨，她也不恨，实在受够了被掌控被牺牲，不只是逃离这个能看到真实的人都只能瞥见虚假的世界，不只是斯芬克斯回来弑父，还要为活过这件事儿好好嘶吼一回，为自己。
活着和希望和真实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
大概好好记住他们的只有她和柴崎了吧，斯芬克斯的名号会在逐渐修复的电力系统中被忘却吧。
如果twelve和她在摩天轮顶端殉情，怕是就连柴崎也无法记住他们了吧。
他听寒冷国度的音乐，旋律却温暖的像他。
理莎想坐摩天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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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莎被绑架的巨型摩天轮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摩天轮缩小了不止一号，刷上了彩色的漆，想做一回需要单独买票。
跟在吵闹的儿童后面排了好久的队，理莎终于能单独登上一个隔间，摩天轮的窗户进行了加固，从里面看天空是一面朦朦胧胧的蓝灰，光从玻璃里透进来，多么接近太阳。
摩托车，摩天轮，极光，盛夏，风，月亮，爆炸时的火光，太阳。
太阳，盛夏的太阳。
twelve带给她的安心从来没有离去，假如说和nine相识逼着她成长逼着她强大，那么twelve带给她的，就是一个小小的舒适圈。
哪怕你不想呆在这里也没关系，我会带你逃离这个世界。
你害怕的话，我一定会去救你，我不会让你孤独，会陪在你身边，哪怕被炸弹炸的死无全尸血肉模糊。
理莎轻笑，暗道twelve真是个单纯的家伙，他们都是，并不如外表那般张扬可怕。她不心动，只是习惯有他们在身边，习惯一睁眼就能看到的伙伴，习惯可以随心所欲的两人，习惯与他们一同看到的东西皆为真实。
她讨厌吵闹，讨厌不明所以的对话，讨厌自以为是，讨厌理所当然，总有一些没什么心眼的家伙和她搭话，低沉的声音刺激着她可怜的鼓膜，头发在阳光下隐隐泛着油腻。
她突然想到了twelve的头发，浅棕色经过阳光的照耀如同细腻的金丝，总是通透干净，弯曲而柔软，她偷偷的抚摸过那些头发，nine出门采购物资，而在电脑上敲着代码的twelve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桌上睡着。理莎蹑手蹑脚的接近他，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发丛间理下去。
twelve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强壮，他很瘦，脖子也很细，理莎只觉得心疼，一瞬间希望他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看不见真实也好，庸俗也好，他们本该幸福。
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来，理莎急忙捂住眼睛，摩天轮已经转了大半圈，她开始觉得或许他们死去才是最好的解脱，经历了那般噩梦和野火，需要有多少勇气多少太阳才能穿云破雾。
理莎绝对没有那个自信。
毕竟和twelve在摩天轮里时，明明面临着死亡的绝望，她却第一次注意到了高远的月亮。
她不想逃了。
那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三岛理莎没能穿云破雾，她留在这座城市里，她做了医生，她见到了独眼的小男孩，她不是双目失明的俄狄浦斯，她要一直守着他们的墓，直到她也变成一盒骨灰。
离闭园时间还早，理莎却离开了那个儿童乐园，那是属于孩子们的领地，她不想占据什么东西来和斯芬克斯叙旧，也许她该找个地方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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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期的小酒馆总是格外拥挤，看到那个西装革履却显得苍老和邋遢的男人时，理莎这才反应过来，她走到了警视厅附近的小酒馆里去。
柴崎警官毫不见外的在理莎旁边坐下，自顾自点了日本酒和鱼，问理莎是不是去扫墓了。
理莎默认，又点了一杯啤酒。
柴崎说喝多了不好，理莎不慌不忙的否认她没有喝多。
没有喝多才怪。
满脸通红的女性趴在桌上，袖口沾上了一些污渍，她醉眼朦胧，呢喃着今天遇到的独眼男孩，柴崎早就吃完喝完，却还没有离开，点了一根烟，幽幽的吸了一口。
理莎的酒品还算好，喝的意识有点模糊，仍然保持着理智，讲话还算清晰，就像是被当年的nine附体了一样。
柴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三确认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是三岛理莎，又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上了年纪。
在工作越来越力不从心之后，他就老老实实的呆在了文职科，不在参与那些复杂的大案。羽村倒是蒸蒸日上，破案的风姿连他看了都要有几分佩服，他却逢人就说自己是文职科柴崎警官的徒弟。
说实话，见到间宫俊造的那一瞬间，柴崎恨不得把这个干瘪的小老头撕碎，下一秒，他便平静了，雅典娜计划的孩子们大都已经离去，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安息，又或是在咬牙切齿的注视他恨他懦弱。
柴崎不信神鬼之说，唯独希望能有个地方让这二十六人在某个地方，双眼所见皆为真实的活着。
他觉得，冰岛就不错，毕竟那个冷静的少年听的，是这个寒冷国度的音乐。
俄狄浦斯，他便是俄狄浦斯本人，多么确切比喻，nine在一开始就看穿了他，一腔热血，英勇无畏，却被蒙蔽了双眼，直至失明才懂得何种方式才是真实。
他可不配死在圣地，只是会横冲直撞罢了。
柴崎冷哼一声，冲担心醉倒在桌上已经进入睡眠的理莎的店员摆摆手。
她才该在圣地死去，白发的魔女并非魔女，她也只是孩子，不管政治上再怎么对立，她也只是个小丫头。
柴崎无缘无故的想起了那个美军那边的科学家，他后来也知道了她就是five，没怎么接触过的女孩行事风格果断极端，何尝不像仅仅因为拉伊俄斯挡在了前方就一怒之下杀死他的俄狄浦斯，何尝不像因为被限制无法靠警视厅的力量查案就眼一闭心一横借着羽村的警察证在高层间周旋的他自己。
就奈何他柴崎可不是悲悯天人的菩萨，只是一个小小的刑警，是随便哪个政员动动手指就能让他永远消失在警视厅的小刑警。
下回也给那丫头弄点野花吧，一束花而已，同为在不同漩涡里挣扎的鱼，什么仇什么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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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莎一直睡到了接近十点才醒来，柴崎看到她醒了，还是自顾自的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酒馆。她觉得头涨的难受，狠狠心还是叫了辆出租车将自己送回公寓。
公寓的位置不算很偏僻，但人却不多，撑着洗漱完毕，连睡衣都没换就倒在了床上，她的床靠窗，能看到公寓后面的电线杆。
今夜又是满月，只不过天气不算很晴朗，月亮在一群群厚云中进进出出，翻腾着将光投射到大地。借着微弱的月光，理莎能看到电线上小小的黑点，那是没有地方可以栖息的乌鸦暂时在外留宿的身影。
其中两只靠的很近，翅膀几乎捧在一起，一声猫叫格外凄厉，大部分乌鸦都惊飞起来，那两只反应的格外迅速，肩并肩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理莎又想到nine和twelve，还想到了独眼的小男孩和双目失明的俄狄浦斯，知道自己双眼所见并非真实，清楚只有看到盛夏的太阳和寒冰皆为触不可及，她也是独眼，看真实看虚假，看他们曾经活着。
理莎翻了个身背对窗户，作为希望的伙伴。
“走吧，快飞起来，飞的远远的，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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